往日叙事——关于平陵供销社西门店的回忆

  夏日的风吹过来,从小山下面那片插秧的水田吹过来。混着泥土的腥味,夹杂着稻秆还没晒干的清新味。风儿吹动了我头上的大草帽,汗滴顺着脸颊直流而下,无比顺畅。我卷起的裤腿已沾上了泥巴,手捧秧苗弯腰插秧的艰辛,是岁月力透纸背的抒写。风里的躁热和水田里烫脚的水,如此清晰地记录着我过去的农耕生活。我的童年和少年就在芒种夏至的耕种里挥汗如雨,在青黄不接的季节里遭受磨炼。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有一个明确的身份:农民的子女。

  从农田里上来,背上书包上学,对于一个从小就有干不完的农活的孩子来说,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我从那座叫祖塘新村的小村庄走路到大围小学、西门中学,不过是几百米的路程。但是,这短短的几百米,却有一个让我对世界充满向往的店,这店里有琳琅满目的物品,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在这里,再富裕的农家人都会看到自身物质的匮乏。这个店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平陵供销社西门店。

  在平陵供销社西门店,一排高高的房子鹤立鸡群般地站立,高高的屋檐和农家人低矮的瓦房相比,显得恢宏大气。房子向东而立,从南到北有几十米长,房子与房子之间无间隙地连接着,整齐地排列在我上学路上的左边。这里有农家不可缺少的咸杂店,百货店,肥料店。这些店铺几乎承包了农家所需要的所有生活物品,联结着农家生活的喜与忧。          

  肥料店

  肥料,对农家人来说,关联着农村农业的生产,它是农家能否丰收的关键。所以,虽然它没有好闻的味道,但比起家里自制的有机肥,它实在算得上是高雅之物了。平陵供销合作社西门肥料店,在那一排房子的最北处,离我小学同学秋香家的中药铺仅二十来米。那时的我,每天和堂姐梅霞都会到秋香家,隔着铁门叫她一起上学。我们三个人在大围小学是同班同学,形影不离。也被称为“赤脚三人行”。原因是我们三个人说话都很大声,都喜欢笑,都喜欢赤脚上学。无论严寒酷暑,我们总是行动一致地赤脚出现在老师和同学的面前。那时的我们不怕硌脚,也不怕老师、同学异样的眼光。或许是赤脚踩在大地上的感觉很踏实,也或许我们小时侯都相信了老人说的那句“小孩出门三把火”的话语,并以不怕冷为骄傲。所以,我们不怕寒冷,不怕石子硌脚,更不怕肥料的难闻。每天我闻着肥料的味道站在秋香家门前叫她一起上学时,我感觉结伴上学的快乐和农田丰收的快乐一样难忘的。

  肥料的味道对我来说是熟悉而难忘的,稍稍走近店门就能闻到尿素、钾肥、氮肥、磷肥的味道,还有敌敌畏、乐果等农药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浓烈而呛鼻。要是到了夏天,那味道就更浓了。每到芒种夏至的时侯,肥料店前的空地上总能看到运肥料来的中型拖拉机,和拉肥料回村的小型拖拉机。肥料来了,肩上垫着麻皮袋的人三三两两地按着顺序把肥料从拖拉机上扛到店里面,一包包地叠放好。拉肥料的小型拖拉机,会走下一两个人,把店里的肥料一包包往外搬,抬上车,然后“哒哒哒”地开着着拖拉机走了。

  卖肥料的是一位叫李火荣的退伍军人。他脸圆圆的,人很和善,总是笑咪咪的。我记得和妈妈去买过肥料。成包的肥料很重,很难用自行车搭回去。因为放在自行车的尾架上,车头就会翘起来。所以,妈妈总是半包半包地散买。因为我家离西门店近,所以,妈妈并不觉得这样不方便。相反,妈妈觉得有了西门店,她再也不用事事跑到镇上去,生活方便了许多。

  后来上了初中,我知道西门店那个卖肥料的叔叔原来是我的初中同学李志强的爸爸。世界真的很小,一些开始不认识的人,以西门店为中心,后来转个身就认识了。

  咸杂店

  平陵供销社西门店的咸杂店和肥料店并排,但是隔了两三间做仓库的房子,所以,闻不到肥料的味道。咸杂店是农家小孩学习用钱的实践基地。我就是在那学会用钱买东西的。咸杂店里有咸鱼、腌辣椒、榄角、酱油、米酒、火柴、烟......。那时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去打酱油。奶奶说没酱油了,我就拿一个酱油瓶往西门店跑去,去到说要打一毛或者两毛,然后店里的人慢条斯理地打开酱油缸,拿起缸沿上的淡绿色油漏。放在我的酱油瓶上,再从缸沿上拿起一个直柄的勺子舀一两勺酱油放在油漏上,酱油顺着油漏进了我的瓶子,满了。店员再把穿着钩子的油漏、勺子挂回缸沿去。我给了钱,拿着打来的酱油高高兴兴地回家。有时打酱油,还会顺带给奶奶买烟纸,或者给父亲买盒装烟。那时我父亲最常抽的烟就是合作、大前门。大前门烟盒上的北京天安门城楼让我记忆犹新。奶奶抽的是自己家种的草烟,我见奶奶把晒干的烟叶切成丝,然后从咸杂店买来的一小贴白色的烟纸中捻起一张,放在左手,再用右手撮一小撮烟丝放在烟纸上,卷成一根烟卷,再用口水把烟纸连接的地方粘起来。自制烟卷就算完成了。奶奶把烟卷放进嘴里,拿起一盒火柴,“哧”的一声划着的火柴把烟点着,奶奶吸一口,烟从奶奶的嘴吐了出来。奶奶再甩两下,把火柴甩灭。我那时觉得奶奶抽烟是一件顶新奇的事,所以,每次看奶奶卷烟、点烟都觉得很有趣。可能自家种的草烟味道太浓了,所以,奶奶有时还会被烟呛到,咳一两声。

  家里来人了,没有招待客人的菜,自然也是要到咸杂店去买的。因为有了这家咸杂店,附近村民的生活更方便了。我最难忘的是咸杂店里的腌辣椒,那时我们称它为辣椒酱,一只只的大辣椒,不是特别辣,有点咸,送饭特别好。长大了,我一直没有再吃过那种辣椒酱的味道。2016年寒假,我到桐乡市乌镇的时侯,走路从乌镇东栅走去西栅路上吃了一个面,那个面里放的那个辣椒竟然是我小时侯在西门咸杂店买的那个辣椒酱的味道。那一刻,只身一人远在他乡的感觉像只是回到了遥远的童年,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那个年代,我们家任何一个人的生活,似乎都离不开平陵供销合作社西门店。小到一贴烟纸,油盐酱醋,大到招待客人,裁布做衣。现在咸杂店还在开着,虽然卖的东西不一样了,但它给附近的老百姓带来的方便是不变的。它像一位永远守护在附近村民旁的一位生活老大哥,朴实、实惠、方便。

  百货店

  如果说咸杂店是人们生活的柴米油盐,那么百货店就是生活的貌美如花了。平陵供销社西门店的百货店就象一位优雅的城市女孩,有着一般农家孩子不敢与她随便碰面的高贵。透明的玻璃柜台,整洁明亮的货柜,无论是布匹、手电筒,还是电风扇,那里的商品都不是一个小小家庭能随便买到的。

  那个年代,计划经济时代,买布要用布票,买自行车要用自行车票,买粮要用粮票, 也就是说,百货里有很多东西都不是只要有钱就能买到的。曾听妈妈说,她因为没有布做内衣,在百货买了几条不用布票的方形手帕来做内衣。有一次百货店里忽然来了很多布,而且不用布票都能买,妈妈果断地就剪了好大块,做了两件衬衫,奶奶看见我妈妈穿新衣,对她冷嘲热讽了起来:“真会扮,都穿上了绫罗绸缎了”。

  妈妈没有回嘴。对于婆媳关系一直不好的妈妈来说,那是她终于敢做她自己的一次买布做衣服。只要能穿上新衣,她不在意婆婆怎么说。 因为,那个年代能穿上新衣,妈妈就已经赢了许多人了。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四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平陵供销社西门店如今还在。每次回妈妈家,想起我那和西门店有关的童年记忆,听妈妈说她在西门店买了这样,买了那样。我庆幸,有一个地方能同时装着我和妈妈的记忆;我也庆幸,平陵供销合作社的门店丰富了我童年的生活,使我早早地完成了一个小孩社会化的成长;看到小学三年级的学生数学学认识钱的时侯,我更庆幸,是生活教会了我认识钱和使用钱而不是数学老师。(作者:邱燕妮)

编辑:小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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