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拓之女邓小岚:一名革命后代和一个河北村庄的18年

  这无疑是邓小岚和马兰小乐队的“高光时刻”:44名来自阜平山区的孩子组成马兰花儿童声合唱团,用希腊语演唱了《奥林匹克颂》,其中8人是马兰小乐队的成员。

  “小提琴声伴随了她成长,为她排解孤独与忧愁,陪伴她度过了文革中痛失父亲、遭受严酷打击的至暗时刻,也给她带来很多快乐与安慰。”

  现实问题是,村里没钱,往往只能出人工,“包括她建月亮舞台、音乐城堡,咱没有那个水平,也没有资金,都是邓老师带着一步一步做的”。

  2022年4月8日,北京冬奥会、冬残奥会总结表彰大会在北京举行。148人的表彰名单中,有一个名字被方框标注——邓小岚,3月21日晚,病逝于北京天坛医院,享年79岁。

  新华网发布的照片中,邓小岚一头银发,戴着眼镜,双手合在胸前望着前方微笑,看起来温柔又快乐。下方,是马兰花儿童声合唱团在北京冬奥会上演出的合照。

  邓小岚是合唱团的领队。北京冬奥会开闭幕式上,她领着来自河北省阜平县城南庄镇的44名孩子,用希腊语唱了《奥林匹克颂》。阜平县马兰村,是她投入了生命中最后18年的地方。

  成为马兰花儿童声合唱团领队前,邓小岚另一个为人所知的身份是“邓拓之女”——邓拓是著名新闻工作者,曾任《晋察冀日报》《人民日报》社社长兼总编辑。邓小岚的母亲丁一岚也曾是《晋察冀日报》的一员,后又担任了开国大典的播音员和北京人民广播电台首任台长。

  父辈的经历对邓小岚影响颇深。邓小岚1999年从北京市公安局退休,2003年加入晋察冀日报史研究会,2016年成为会长。2022年2月底,邓小岚带着马兰小乐队的成员,参加了《晋察冀日报》创刊85周年暨邓拓诞辰110周年纪念展。

  在晋察冀日报史研究会副会长陈华印象里,这是邓小岚最后一次公开活动。


▲ 2011年6月29日,河北阜平县马兰村,邓小岚和马兰小乐队的孩子们合奏练习。 (视觉中国/图)

  1

  “和生死相遇的前辈们再次相聚”

  邓小岚的骨灰将被安葬到马兰村,时间原本定在清明节。

  妹妹邓小虹说,虽然姐姐并未留下这样的遗嘱,但在生前,她曾多次向家人和马兰村村民流露过这样的想法。姐姐去世后,阜平县领导和马兰村民代表赶到北京,并表示希望能把她安葬在马兰。

  家人们同意了,但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骨灰安放仪式暂缓。

  对邓小岚而言,马兰村是特殊的:这是父辈们战斗过的地方。

  抗日战争时期,阜平是晋察冀军区司令部和边区政府所在地。1937年12月,晋察冀军区政治部在阜平县城创办了《抗敌报》;1940年11月,《抗敌报》改名为《晋察冀日报》。1938年4月,邓拓被派到《抗敌报》社任报社主任兼总编辑直至《晋察冀日报》终刊。

  陈华的父亲陈春森是《晋察冀日报》编委和编辑部负责人之一,也是为数不多与邓拓一起、完整经历了整个《晋察冀日报》发展历程的人。陈华说,《晋察冀日报》是晋察冀边区党委的机关报,承担着传递信息和调动群众抗战的作用,报纸上也会更新最新的战报:“当时整个晋察冀边区,包括军队、政府、老百姓,都看这个报纸。”

  “哪儿的敌人被消灭了,哪儿又打胜仗了,什么地方的群众发动起来了,抗战中的英雄人物等,报纸都发消息。包括春耕、秋收,都在报纸上报道。”陈华说,《晋察冀日报》的发行量一度达到5万份。

  从创刊到1948年6月和晋冀鲁豫边区的《人民日报》合并为全新的《人民日报》,《晋察冀日报》经历了十年的“游击办报岁月”。邓小虹说,十年间,马兰村是《晋察冀日报》驻扎次数最多、累计驻扎时间最长的村庄。

  邓小虹曾撰文回忆邓拓在马兰村办报的经历:1939年的春天,报社第一次来到深山中的马兰村,许多村民主动献地、捐木材、出工出力,在山沟里盖起了二十几间厂屋供报社印厂使用;战争年代,为了保护报社,19名村民遭日军杀害;在1943年秋季的反扫荡战斗中,报社遭遇日军,有7名同志牺牲后埋葬在马兰村的山崖下。

  1997年,邓小虹和邓小岚一起回到马兰村,瞻仰烈士墓时,村里的老人告诉她,这块墓地是邓拓选的。“这里紧邻马兰村路,依山傍水,山顶还有一块凸出的巨石,形似一个鹰头在守护,他(邓拓)引用了诗经中的一句话说,‘秩秩斯干,幽幽南山,此地风水甚好!’”邓小虹在文章中写到,烈士墓上镌刻的,则是邓拓写的一首小诗《题马兰烈士墓》。

  如今,烈士墓旁新增了一块白色墓碑,那将是安葬邓小岚骨灰的地方。

  墓碑正面的右下角镶嵌了一把小提琴,那是她最喜欢的乐器。“小提琴声伴随了她成长,为她排解孤独与忧愁,陪伴她度过了文革中痛失父亲、遭受严酷打击的至暗时刻,也给她带来很多快乐与安慰。”邓小虹说。

  背面则是生平:“邓小岚是晋察冀日报社长、当代杰出的新闻工作者邓拓的女儿,出生在艰苦的反扫荡岁月中,太行山母亲的乳汁哺育了她。1970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先后在山东省泰安制药厂、北京市公安局工作。2004年来到马兰义务辅导山村孩子学习音乐,默默坚守18年,2022年孩子们在第24届冬奥会上演唱奥林匹克会歌,纯净的歌声感动世界。”

  “如今,小岚和这些78年前与她生死相遇的前辈们再次相聚直至永远。”邓小虹说。

  2

  不会唱歌的孩子们

  父辈是曾经并肩的战友,但陈华和邓小岚初次见面,已是2003年。

  彼时的邓小岚是晋察冀日报史研究会副秘书长。“我父亲是会长,他们有时候来家里开会或者看望。”陈华记得,一众老同志中,年近六十的邓小岚是“最年轻的”。

  研究会成立于1982年,参与办报的103名老同志是最早的成员,丁一岚是副会长兼秘书长。随着老人们年岁渐长,孩子们陆续接替了父辈的工作。邓小岚在一众小辈中最年长,也就最早接手。

  2003年,研究会的人到家里开会,陈华负责端茶倒水。来的人多,她不曾和邓小岚单独聊过。俩人熟悉起来,源于一次考察活动:为了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研究会要和河北省联合做一个大型的纪念活动,主题以《晋察冀日报》为主。

  父亲年迈,陈华代他做了些准备工作,包括要给为报社牺牲的19名马兰村村民修建纪念碑。2004年清明节,俩人和研究会的部分老同志一起,回到马兰村给烈士们扫墓,并考察村民纪念碑的选址。也是这次,邓小岚在胭脂河畔遇到了马兰村的孩子们——一群不会唱歌的孩子。

  邓小虹也参加了这次活动,她记得,遇到孩子们后,邓小岚问他们:“你们会唱什么歌呀?给爷爷奶奶们唱首歌吧!”没想到,孩子们满脸羞涩,竟然唱不出一首歌。邓小岚提示了好几个经典的儿童歌曲,如《小燕子》《我爱北京天安门》等,甚至连少先队队歌都问到了,但孩子们只是茫然地摇头。

  生前接受媒体采访时,邓小岚也回忆过这个情景:“我原本是随口一说,就为了和孩子们互动一下,没想到却是这个尴尬局面。虽然我知道这里地处深山,依然属贫困地区,但孩子们连一首歌都不会,还是令我很震惊,当时我的心里特别凄凉,说不出的难受。”

  家人和朋友都知道,音乐,对邓小岚而言意义重大。上小学时,邓小岚就加入了北京市少年宫合唱团;中学时代,她师从广播交响乐团的老师学习拉小提琴;读大学时,她也在清华大学的乐队拉小提琴。

  邓小虹在回忆邓小岚的文章中写到:“音乐带给她很多美好的回忆,她坚信音乐是打开人心灵的钥匙,是重要的精神食粮。”

  胭脂河畔这次相遇,让邓小岚在生命的最后18年里,除了晋察冀日报史研究会的工作外,多了一项新的“任务”:教孩子们唱歌。

  陈华记得,最初,邓小岚每个月去两次马兰村,每次待两三天。为了赶在周末教孩子们唱歌,她周五一早就得从北京出发。最初只能坐火车,先到河北定州,下车后换乘公交到阜平,最后再从阜平坐客车到村里。陈华说:“她早上8点出去,得到下午五六点才能到村里。”

  后来,高速通了,单程时间缩短了不少。早年间,陈华曾跟着邓小岚去过一趟。那天一大早,她们从北京长途汽车站开始坐大巴车,中午到了一个换乘站点,俩人下车吃了碗面,又转乘乡间的小巴,到村口时,也已经三四点了。

  “她平时都一个人走,那天我跟着她一起,卖饭的老板还问她说:‘邓大姐,你今天有客人啊,还不要个菜?’”陈华记得,老板说,邓小岚每次就吃一碗面。那天,她们多点了一份拍黄瓜。

  在北京和马兰一趟又一趟的往返间,2006年,马兰小乐队成立了,邓小岚去得也更勤了。

  3

  “外面的世界”

  16年后的北京冬奥会,无疑是邓小岚和马兰小乐队的“高光时刻”:44名来自阜平山区的孩子组成马兰花儿童声合唱团,在开幕式上用希腊语演唱了《奥林匹克颂》,其中8人是马兰小乐队的成员。

  登上冬奥会舞台的路走了十多年,马兰小乐队的演出经历,是从北京中山公园开始的。

  陈华知道,小乐队成立之初,邓小岚就想让孩子们经受锻炼、走出大山:“怎么能让孩子们看到外面的世界呢?就是带他们去演出。”2008年秋天,邓小岚带着6个孩子来到北京,给《晋察冀日报》的老人们演出。这也是马兰小乐队第一次公开演出。

  演出场地是陈华联系的,在中山公园长廊靠墙的角落里。9月的北京,阳光正好,一群孩子穿着白衬衣、蓝裤子,戴着红领巾,在公园边上拉小提琴。对面坐着的,是二十多位《晋察冀日报》的老同志和他们的子女。

  在北京,他们住在邓小岚家里。那是一个小三居,陈华说,天气暖和,孩子们睡床上,邓小兰的丈夫只能打地铺。演出结束后,邓小岚和丈夫还带着孩子们逛了天安门广场。“孩子们觉得,北京这么大,你想他们山沟里出来嘛,第一次进北京,就是给他们创造了一个走出来的机会。”

  不仅是演出,小乐队的故事里,每每离不开革命后代们的身影。一个简单的例子是,乐队使用的乐器,大都是邓小岚的亲戚朋友所捐赠,而这些捐赠者,几乎都是老一辈革命者的后代。

  河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乔云霞在2005年认识邓小岚。那一年,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中国新闻史学会、《新闻与写作》和晋察冀日报史研究会,提出举办“晋察冀日报史学术研讨会”。乔云霞和邓小岚都参加了。

  乔云霞记得,初见时,邓小岚文文静静的,话也不多。2005年10月,俩人到山西长治参加第二届太行山新闻论坛活动时住到了一起,“每晚聊天到深夜”,也由此成为好朋友。全国劳模申纪兰还去宾馆看望了她们。

  到了2010年,邓小岚找到乔云霞,希望“帮小乐队提高一下”,“她总觉得自己不是专业的,希望能让河北大学音乐系帮帮她。”乔云霞找到艺术学院领导和分管副校长,谈了音乐支教的事情。在关于音乐支教的座谈会上,乔云霞也提到了马兰村和邓小岚。

  乔云霞牵线搭桥之下,2011年4月24日,河北大学艺术学院第一支“音乐支教”社会实践小分队前往马兰村。自此,河北大学开始了十年的马兰村音乐支教故事。同年年底,马兰小乐队还参与了河北大学90周年校庆晚会的演出。

  马兰小乐队开始有些名气了,“有机会就演”。

  2012年,邓小岚带马兰小乐队参加了北京卫视春晚,演出曲目是《我们的田野》。和小乐队同台演出的,是将军后代合唱团,陈毅之子陈昊苏、聂荣臻之女聂力、马本斋之子马国超、李先念之女李紫阳等都是合唱团的成员。

  2013年8月,第一届马兰儿童音乐节在山谷中开幕。防雨布铺在地上,就是舞台;旁边放一块大屏幕,是舞台背景;七彩的“马兰儿童音乐节”大字立在山坡上,隐约还能看见大字底端种着的庄稼。

  音乐节筹备之初,邓小岚就向朋友们发出了邀请。“第一次办音乐会,没什么名气,我们都去给她捧场。”陈华说,“报社子弟都说要去,离北京多远我们也去。”

  将军后代合唱团也来了。一张音乐节现场的照片显示,将军后代合唱团的团员们穿着深蓝色制服、戴着大檐帽,分成两排站在舞台内侧。他们前面是唱歌和演奏手风琴、小提琴、横笛的孩子们。邓小岚穿着红衬衣,站在孩子们中间,和他们一起唱。

  第二届音乐节从马兰村挪到了阜平县城,将军后代合唱团依然参演。陈华记得,对方来了几十个人,在舞台上站了四排。在她看来,马兰村对他们也有着特别的意义。“他们很多人的父辈是从晋察冀出去的,回来也是对父辈很好的纪念。”陈华说。

  这一次,小乐队和合唱团合唱了《歌唱二小放牛郎》——这首歌最早就登在《晋察冀日报》的副刊上,它也是马兰小乐队演出的保留曲目。

  邓小虹曾在回忆文章中说,迄今为止,经常参加小乐队活动的二十多个孩子中,有3人大学考取了音乐相关专业,还有孩子学了经济、电子、自控、会计、园林、医护等专业。

  4

  “他们都羡慕我们”

  随着小乐队的一场又一场演出,马兰小学和马兰村也迎来了新的变化。

  刘凯是阜平县城南庄镇夏庄学区中心校校长,中心校下辖9所完全小学,马兰小学是其中之一。2005年,刘凯在中心校当副校长时,就知道马兰小学——地处阜平县、灵寿县和山西省三地交界,格外偏僻。

  和偏僻相伴的往往是贫穷。阜平在很长时间里是河北有名的贫困县,大山深处的马兰小学,亦和贫穷相伴,曾经只有两名老师、四间房子,教师休息室靠一根枯树干支撑。

  陈华和邓小虹都记得,邓小岚拿出了退休金,还和弟弟妹妹一起凑了4万元,修建了新的教室。后来,她又为孩子们修了一座三层的“音乐城堡”和“月亮舞台”。

  马兰村支书孙志胜说,村里很支持邓小岚的想法,但现实问题是,村里没钱,往往只能出人工,“包括她建月亮舞台、音乐城堡,咱没有那个水平,也没有资金,都是邓老师带着一步一步做的”。

  有媒体报道,因为没钱,月亮舞台的建设一度搁置。孙志胜透露,邓小岚找过银行,想以自己的工资作为抵押,贷款未果。直到2021年10月,她自筹资金建设的月亮舞台终于基本落成。

  孙志胜记得,邓小岚刚来时,学校没有音乐老师。如今,除了支教老师,还配备了一名专职音乐教师。刘凯表示,除了音乐支教,马兰小学目前还有两名教文化课的支教老师,“在阜平,别的村小没有这样的。”

  孩子们也总能收到来自各地的捐赠,“书包、本子、铅笔这些,好多都是爱心人士捐赠的,孩子们基本能做到上学不用花一分钱。”刘凯坦陈,如果没有邓小岚的名气,这些捐赠不会来得这么容易。

  村子也发展起了旅游业。村口立着一块红色的牌子,上面写着“红色马兰、音乐马兰、生态马兰”,这12个字,也是邓小岚给马兰村提出的三张名片。

  孙志胜记得,因为位置偏僻,交通不便,以往马兰村里几乎不见外人。邓小岚开始到村里支教后,带来不少自己的朋友。而随着小乐队名气渐长和音乐节的举办,到马兰村旅游的外地人多了起来。“现在村里老百姓的房子盖得都挺好,可以搞农家乐、民宿,自然收入也增加了。”

  孙志胜说,马兰行政村共有22个自然村,其余21个都已整体搬迁。马兰自然村因为《晋察冀日报》旧址被整体保留了下来,成为“改造提升村”,村民们则住进了村旁新建的小区。如今,马兰村的外观还是土坯房,但内部都是现代化的设施。《晋察冀日报》旧址,也是邓小岚到马兰村支教后才发展起来的。

  到马兰村旅游,除了《晋察冀日报》旧址,游客们的“打卡地”也包括月亮舞台和音乐城堡。

  “现在旅游业成了里村最大的产业了。”孙志胜说。

  也因为邓小岚的关系,孙志胜见到了不少县、市甚至省一级的官员。“邓老师她自己来,一般不惊动县里。只有大事,比如举办音乐会,她跟领导们沟通,领导们也支持。”

  遇到领导考察,有时,孙志胜会借此机会向对方提提诉求。比如,希望能大力发展马兰的旅游:“市长也说支持。前几年脱贫攻坚,上边对我们的支持力度也挺大的,好多产业资源都往我们这儿倾斜。”

  偶尔,和周边村的村支书交流,孙志胜还会受到大家的羡慕,“他们都羡慕我们能有这么好的发展机会。”

  5

  倒在马兰村

  2022年是《晋察冀日报》创刊85周年暨邓拓诞辰110周年,“逢五逢十的大年”。2月23日,纪念展在保定新莲池书院举行。陈华说:“我们研究会为搞纪念活动,报社子弟兵这次从北京去了19个。”

  纪念展展出了邓拓、舒同和陈春森的书法真迹,以及部分《晋察冀日报》原版文献报纸及《晋察冀日报》复制报纸。活动上,马兰小乐队唱了《题马兰烈士墓》《如果有一天你来到马兰》《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三首歌。

  在陈华看来,那天“特别好”:“第一首歌,是她父亲的诗,她谱曲,写成了歌;第二首歌唱的是马兰,他们的家乡。第三首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它首登就是在《晋察冀日报》上。”

  陈华记得,唱最后一首歌时,邓小岚说第一段由孩子们唱,第二段大家一起唱,“但实际第一段就全体起立,跟着孩子们一块儿唱了。”这是她指挥大家唱的最后一首歌。

  受访者眼里,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邓小岚最记挂的是月亮舞台的建设。“她一直想弄一个石头的舞台,刮风下雨都不怕。”陈华说,以往的音乐节,都是临时搭建舞台,费工费料不说,遇到下雨就不能使用。

  设计图纸中,月亮舞台分为两半:一半是白色的、半月形状的建筑,是后台和演员们的更衣室;一半是白色的、半月形状的舞台。从上方往下看去,两轮半月合在一起,就成了一轮满月。

  邓小岚原本希望,2022年的音乐节能在月亮舞台举办。按照往年的习惯,为了不耽搁孩子们上课,音乐节的时间是在暑假,今年却提前到了5月。

  邓小岚去世后,陈华有点明白了:她可能是怕来不及。3月初,邓小岚和丈夫到医院复查,对方有严重心脏病,放着6个心脏支架。医生也安排了邓小岚一起体检,“完了两个片子一对比,医生说你还不如你爱人的状态。”医生建议邓小岚马上住院,她没答应。

  据《保定日报》报道,2022年3月19日,经历一场降雪,马兰很冷。城南庄镇副镇长张兰成作为包村干部,到月亮舞台查看施工进度,邓小岚正在那里跟施工团队商量水渠的台阶设置。水渠将是马兰的旅游景观,邓小岚希望它为月亮舞台供水同时,还能做漂流用。

  邓小岚和张兰成聊起自己的规划:“这边要建成生态停车场,厕所一定要卫生并且通水,沟里要种上美丽的梨花,音乐节会更高端大气,游客也会更喜欢。”“咱们一会儿再去音乐城堡看看,那里的绿化要加些美观的护栏,我想去看看样式……”

  17时5分,毫无征兆,邓小岚倒了下去。

  张兰成给孙志胜打了电话,又打了120。5分钟后,村医来了;救护车把邓小岚送到了县医院,做溶栓后,又转到北京。

  2天后,邓小岚因突发脑血栓医治无效去世。

  在朋友们看来,邓小岚原本可以在北京拥有一个舒适的晚年。但去马兰,教孩子们唱歌,这件事她做了18年。陈华说,她和邓小岚的丈夫聊天,对方有时也开玩笑,“我们家就是她的招待所,住两天就走了。”

  “最初,爸爸和我们都很担心妈妈的身体,但看到她发自心底的快乐,只好不去扯后腿。”邓小岚的女儿刘明明接受新华社采访时说。

  邓小岚去世后,曾经的朋友们,陈毅之子陈昊苏、周恩来家人周秉和、朱德后人刘建、开国上将陈士榘后人陈人康、任辅臣烈士后人任公伟、赵一曼后人陈红等人都发文悼念。在陈华眼里,邓小岚“是革命后代的榜样”。

  陈华很悲痛,但回过头来她也意识到,某种意义上,2月23日的纪念活动办得非常圆满。“纪念父亲这个事,在她心里一直是很重要的。也纪念了《晋察冀日报》创刊85周年,她也做到了对父辈革命事业的传承。”

  “她想做的事都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就这样静静地走了,没有遗憾。”陈华说。

  文|南方周末记者 李桂

  南方周末实习生 蒋敏玉

  

编辑:海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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